走近欧阳中石先生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梁新颖 时间：2013/9/27 点击量：1924
走近欧阳中石先生
梁新颖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2006年夏天我从中央党校研究生院毕业，取得哲学硕士学位。我没有按照许多朋友们所认为的，中央党校毕业生应该去“从政”。却于前年秋考进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有幸成为欧阳中石、刘守安、张同印三位导师的学生。此文仅就师从欧阳先生，谈些经历和感受。
镜头一：第 一 堂 课
在书法院里我们称欧阳先生为先生。先生给我们06级博士生第一次上课是九月中旬，上课地点在先生的办公室。那天北京的天气可谓秋高气爽，先生见我们齐刷刷的五位博士生都是男生，高兴地说：“好啊，五子登科啊。”一句简单的话，让我们一下放松了紧张的情绪。接着他又道：“今天是第一堂课，我想你们选择报考书法文化专业都会有很多希望。你们的希望是什么呢？这一点我很想知道。这样吧，请你们用40分钟时间，在200字内以《期望》为题把你们的希望告诉我。”我们五位同学面面相觑，先生第一堂课就给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尽管我们是考博中的胜利者，但当场写作文心里都没底。我们几位按时交了作业，到第二周上课时，先生要我们课后仍以200字重写《期望》。我们几位同学都明白了，原来大家交的作业先生是不满意的，我们开始感受到了先生的大家风范和对弟子的宽容。
镜头二：从“事事查”到“打圆心”
十月中旬，我们的课开始讲诗词格律了。一天，先生带来一幅上联：“黉宫所在”，要求我们同学对下联。我们对第一个字“黉”都不认识，更不知“黉宫”所指了。先生微笑地说：“没关系，你们回去查查看”。接着他讲了一段曾经笔误写错字的故事，那件事给他印象很深，以至他请人专门刻了一方“事事查”的印章。没几天，先生特意将印章带到了课堂上，告诫我们，学习中国传统书法文化，一定要谦虚谨慎，不可轻易主观臆断，做学问要严谨，凡事要养成“事事查”的好习惯。
先生要求我们会写诗。他说：“你们已是博士生，将来总要在很多场合给人写字，参加笔会等活动。我不希望你们提笔就写那些人人都熟知的古诗句，我希望你们能写出自己的诗句，自己的东西。今天的课请你们按照《登鹳鹊楼》的格律写一首《咏黄河》的五言绝句。” 又是一次当堂考试！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书法博士不是那么“好玩”，并不仅仅是会写字，必须要有扎实的文学基础。一小时后交卷，先生看了我们五位的《咏黄河》，竟然没有一首诗令他满意，仅有一位同学的后两句诗符合平仄韵律。先生正色道：“你们别以为《登鹳鹊楼》四句二十个字，你们都能脱口而出，但要自己写出符合平仄韵律的诗句就不是件容易事，你们还是从头开始吧。”先生要求我们查找《诗韵合璧》和《诗韵举要》等书，熟识弄清相同的韵部，平时写诗填词留意韵脚的准确性。
一段时间里，先生不让我们另外学其它格律。他的理论叫“打圆心”，强调“非死不活”，他一再提醒我们先学好一点，再举一反三，如同打靶一样，打中了圆心，自然辐射一片，抓住了事物的根本，什么都好办了。确实，先生谙知我们都是成年人，许多基础知识要重新再来是很难了。先生“打圆心”、“非死不活”的理论非常管用，非常奏效。一学期下来，我们严格按照先生的要求，以《登鹳雀楼》的五言格律来做作业。我们五位同学先后写了《咏黄河》、《咏长江》、《咏泰山》、《咏新农村》和《咏雪》等诗，我们的对联水平也得到明显提高。在五言绝句的基础上我们开始试写七言诗了。
先生“打圆心”、“非死不活”的妙招还应用到我们平时练习书法上。有天，先生谦虚地说：“过去我也要求学生学习书法要多练习碑帖，现在看来值得进一步探讨。”“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们每人先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碑帖练，还是用我说的“打圆心”的老办法试试，真正学像和吃透古人的名碑法帖，不要什么都练，弄得到头来什么都不是。”我当时请先生帮助选择《张玄墓志》和《张猛龙碑》。他说从易到难吧，先练《张玄墓志》。并且他在我的字帖上仅仅圈了“张”、“墓”、“水”、“部”四个字，要求用电脑尽可能放大复印，以一平尺大小宣纸临摹，尽可能达到原碑帖字的“搬家”、“完全复印”。这是先生在培养我们的细心观察能力，要用心记忆学习。评点作业后，第二次先生仍然只圈四个字让我练习。我从临摹先生圈点的那几个字中收获无疑是大的，真正体会到“打圆心”、“非死不活”的道理。今年上半年期末先生给我们布置的“暑假作业”是：“请同学们“复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八月初我到先生家交作业，先生说：“作业临得不错，但你的落款要是能与原帖字融为一体就好了。”显然先生是非常委婉地道出了我的不足，我暗叹道：真是一语破的！我当时带去的字帖是《晋王羲之尺牍》专辑。先生翻了翻，要求我在练习《快雪时晴帖》的基础上只练习《得示帖》和《丧乱帖》，不要求我练习《二谢帖》、《奉橘帖》和《平安帖》等。我当时问先生为什么，他说你练了就知道了。下半年来，经过练习，我逐步体会到先生的用意了。
镜头三：考 察 归 来
先生年事已高，一般不出远门。但他时常要我们出去走走看看。今年四月和六月我们书法院的博硕士的同学们分别到了浙江杭州和绍兴、河南河北十多个地方考察学习和交流。我们收获不少，兴致勃勃归来，但先生诙谐地说：你们出去玩了那么多好地方，也要让我分享分享吧。原来先生要求我们写游记！先生说你们的文章越短越好，然而白话文是不可能短的，老先生是要我们在文言上多下工夫啊。他要我们课后高声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周敦颐的《爱莲说》等古典诗词赋名篇。他说古人“文章不写一字空”，就是要言之有物，不要无病呻吟。清初著名画家石涛曾说过“笔墨当随时代”，先生因材施教，重视我们不断提高内在修养，重视“与时俱进”，在许多场合常说“行文作字，文以载道，以书焕彩，切时如需。”
一年来，先生每周给我们上一次课。先生给我们讲了许多为学为德的道理，言简意赅，回味无穷，我们深深体会先生的睿智与机敏。我们博士同学感到无比荣幸有机会聆听先生的教导，也深刻体会到要成为先生合格的学生不是件容易的事！
蜻蜓点水，挂一漏万。“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鹕之先鸣”，我们只好默默努力。
二00八年一月二十日
作业一： 从 师 欧 阳 先 生 记
不佞小子，年过不惑。浮生左海1，北漂京华。负笈央校，究哲学渊源；遁身学门，探墨影素心。丙戌之秋，幸为弟子，三生有缘2！循循善诱，不失严宽；非死不活，告诫再三；不可臆断，事事查勘。师训铭心，不忘永生，知耻而勇，学书勤精。欢洽程门3，管城子大吐华光；飞觞金谷，诗词曲豪吟河江。耳提面命，渐悟先生之博深；探颐索隐，谁得墨海之骊珠？4愧非龟山，悟承道南之一脉；仿效钝铁5，默契先生之半鳞！蓦然回首，燕山皑皑白雪，赤县欣欣归春，半载和堂6，感之何如？曾子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噫，一日师，终身父，期吾先生康寿耳！（凡200字）
注：本文是第一学期末的作业，欧阳先生限我们在200字内写出半年的学习小结。
1、左海，福州简称。笔者曾在福州工作学习十余年，2003年考进中央党校研究生院哲学部学习。
2、家父与先生同龄。
3、闽建阳人游酢、将乐人杨时（字龟山），至洛阳求学于程氏兄弟，留有“程门立雪”；“吾道南矣”（长沙岳麓书院内“道南正脉”，因朱熹之学渊源于杨龟山，为闽理学开山之祖）。故文中“龟山”、“道南”之典故源此。笔者为闽人，姑将游、杨相比，企望能学得欧阳先生精髓。
4、骊珠：白居易与刘禹锡在扬州相逢时，刘作《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白一见此诗叹说：我等同探龙穴，而君已先得骊珠矣！意寓我等同学在先生门下学习，看谁能先探得骊龙之宝珠。
5、钝铁：书法家邓散木之号，有愚钝而如铁，但持之以恒练书法之意。
6、和堂：借用欧阳先生书斋名“万和堂”。
7、浴乎沂，风乎舞雩：用《论语》之沂水弦歌之典故：曾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正合我们五位博士同学人数。
随附：
丙戌秋 花园村，不惑年 师欧阳，遁浮名 宠不惊，手把手 练横笔，重国学 读诗经，作古诗 凑对联，登鹳楼 就死学，讲佚事 谈古今，宽仁厚 不失严，因材教 顿悟深，诚惶恐 夜不寐，知耻勇 勤碑帖，不懈怠 展明天！
2007年1月11日
作业二： 红 旗渠 颂
噫！危乎高哉！太行之山，起于昆仑，迄于辽东，经行中原大地，巍巍耸峙华北，万壑千崖，雄峻无涯！遥想当年，大禹碶碶开江导河，希生灵于鱼鳖，无非因势而疏通；禹公殷殷凿山填海，望出入之平坦，幸邀神灵之背负；隋炀切切南水北调，冀观花乎扬州，由吴洛路之平夷。茫茫荒山，霖雨渺渺，唯我林县，民农凄苦。
林县民众多壮志，敢教河山重安排！奋发禹愚精神，逢山开路，遇壑架桥，天连太行银锄落，地动山河开天渠。十年艰苦天不负，千里天河绕山行，层层梯舍逢甘露，滚滚波涛入良田。噫！喜看稻菽千重浪，处处美景胜桃园。壮哉，太行人！美哉，红旗渠！恩泽后代，享誉中外，游人如织，慕名而来，惊叹不已，真乃人间之奇迹！
二OO七年六月二十五日
作业三： 绍 兴 纪 行
“骥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
我生长在闽北，也算是江南人，但闽峤给人的只是“赣水苍茫闽山碧”的映象，没有江南水乡那种“红藕香残玉簟秋”、“醉里吴音相媚好”的神韵。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我匆匆结束考察岭南康南海故里之行，赶往江南名城绍兴，去领略她那迷人的风神。
梳把脑中绍兴的印象，最早是鲁迅的绍兴，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及孔乙巳的咸亨酒店。再后，就是徐锡麟、鉴湖女侠秋瑾慷慨就义时，那“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悲壮场面！更往远上溯，则是绍兴人引以为自豪的“悠悠万世功，矻矻当年苦”，“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治水；卧薪尝胆，终究“三千越甲可吞吴”的越王勾践。我依稀看到美女西施的狭义柔情，更看到范蠡将军功成名就后隐退泛舟山水间的超逸,那正是老子的“上善若水”的境界呵！
“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绍兴可谓人杰地灵，英才辈出。那如屏的群峰，所勃发出郁郁葱葱的佳气，谁说不是英灵浩气锺毓的。我仿佛看到大禹、范蠡、西施、王羲之、王献之、嵇康、贺知章、陆放翁、王冕、徐渭、蔡元培、鲁迅、周恩来、竺可桢等绍兴历史名人晃动的身影。当然，还有一位曹娥，也随悠悠的曹娥江水在诉说她的豪情。
农历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中国兰亭书法节隆重举行。看着眼前冠盖如云的盛景，我细细咀嚼起书圣那篇《兰亭序》，涵咏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的美妙景致，及“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的旷达情怀。触景生情，“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 的念头油然而生！ 书圣不光书艺令人千古心折，文章也依然倜傥不群，而那些换鹅、书扇的轶事更显名士风流。我明白了鲁迅先生为何撰写《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深意了。
“万古名桥出越州，水乡总是赖桥名”。夜色朦胧，我陶醉在这美丽的水城中。绍兴石桥，名冠天下。华灯辉映，波光粼粼，几艘乌篷船摇曳着，渐渐隐没在不远处的桥洞，隐没在烟霭轻笼的水湾中。仿佛是“欸乃一声山水绿”的唱晚渔舟驰过！乌篷船，那是闰土的乌篷船，也是《故乡》、《社戏》里的乌篷船，曾经荡起我心中多少的涟漪！
当我喝着加饭酒、花雕和女儿红时，我豁然明白了毛泽东的那首诗：“鉴湖越台名士乡，忧忡为国痛断肠。剑南歌接秋风吟，一例氤氲入诗囊。”我品出了绍兴，一种异样的江南，即有杏花春雨，又有氤氲剑气，这就是绍兴独特的魅力所在。
艳阳高照的中午，我离开了绍兴。依舍之间，猛然回头，我依稀看到屹立在会稽山上那高大的大禹塑像好像也在挥手与我作别！车声隆隆，熏风习习，我的思绪又追忆到那远古的从前。
二00七年四月三十日
